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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李】岁月神偷(修改完整版)

【凌李】岁月神偷

*旧文重写,以前的已经上锁,让我们安详的当做之前什么也没发生吧。

*这是脑洞

*对了要高考的小朋友请加油❤

 

   啪嗒。

 

    下雨了。

 

    李熏然看着灰白色的水泥地面上被硕大的雨点砸出深深浅浅的痕迹,趴在走廊的窗台上抱着一摞书委屈巴巴地叹了口气,今天早上平时他带的那把伞被他落在了鞋柜上,这会儿只能看着外面逐渐下大的雨唉声叹气,早知道就该放学了就走。他爸出差他妈加班,隔壁班的简瑶早早就走了,结果现在连个能接他的人都没有。

 

这时校服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几下,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看了看走廊,确认没有值班老师后才手忙脚乱的从口袋里翻出手机,看着那个号码第一反应是先撇嘴,然后不情不愿的接起电话:“干嘛?”

“出来,接你回家。”

他抬头看向学校外面,一辆熟悉的银灰色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外面,坐在驾驶座上的那个男人半开了车窗,这会正往他这边看。

李熏然忽然有点心慌,忙道:“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就下来。”

 

从教学楼门口到学校大门距离不远,李熏然脱了外套顶在头上一口气冲到车前,敲了两下玻璃示意给他开门,等上了车就把书包甩到了后排,又轻车熟路的从格子里翻出一包纸巾擦脸擦头发。等收拾完自己终于想起来,问向那个坐在驾驶座上撑着下巴看他的男人:“凌远,你怎么知道我没带伞的?”

 

凌远乐了,抬手给他扣上安全带,顺便给他理了理T恤下摆:“你妈早上在阳台上喊你没带伞除了你估计半个楼都听见了你知道吗?”

 

李熏然莫名的从他的语气里听出点嘲笑,这让他有点不爽,同时耳朵又有点发红——他这会儿已经高二了,一条腿已经迈进了18岁的门槛,可他家里还是把他当个小孩子一样来照顾,而这又一点不剩的全都落在了凌远眼里,二者叠加简直让他的不爽级别直接翻了倍。

 

凌远多好啊,学业优秀,工作稳定,成熟稳重,会照顾人,温和有礼。

 

对,这都是他妈形容凌远的,当时他还在一边拆台,一边挖西瓜一边不服气地说妈等会我给您找本成语词典您接着夸。

 

然后就被他妈刷了后脑勺。

 

想到这里他抑制不住的翻了个白眼,他从小到大都是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什么成绩好长的好嘴甜会说话一类的没少听,他也从来没觉得什么。结果万万没想到,等他17岁这一年,老天爷忽然给他家楼下塞了个凌远,从此他也尝了一回天天被“别人家的孩子”刷屏的滋味。

 

真是...太糟糕了。

 

 凌远等红灯的时候见着李熏然脸上的表情变得飞快觉得有点好玩,明明第一次见着李熏然不是这样的。

 

半年前李熏然的学校开了一场针对高中生的讲座,主题是青春期高中生的心理健康教育。而当时院里专攻青少年心理的精神科主任出国交流访问,正好他读研时修过心理学的第二学位,于是那天临时被抓去讲座的人就换成了他。

 

不过他其实有点犯难,他并没有太多和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交流沟通的经验,他也不觉得以自身的经验他能够帮到这些孩子们什么,然而他本着敬业精神还是认认真真的查了资料看了文献写了演讲稿。

讲座当天他准时的到了学校,三个年级的学生挤挤挨挨的搬着椅子坐在操场上,那时候李熏然和另外几个同学被选为学生代表,安安静静的坐在前排,只是他那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等到讲座进行到了尾声时按例是要有学生提问的环节的,他看着那个清瘦的男生站起来,还处于变声期的少年声音通过麦克风的放大穿了过来,提的问题中规中矩,只是在末了问了一句:“老师,刚刚您讲的那些情况,您都经历过吗?您也会有和我们一样的问题吗?”

凌远笑了笑,他知道这些提问多半是在老师的意见下问出来的,索性按着文献上看过的案例来讲解一番,只是回答最后的那个问题之前停顿了一下,然后抬眼看到那个少年有些紧张的扯了扯自己的袖子,他笑了笑,“这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一段时期,我和你们一样,也曾经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这点没什么不同。”

结束后他又一次在办公楼里见到了这个少年,他怀里抱着一摞作业,和身边的同学说说笑笑,在他进办公室前听到有老师高声喊他:

 

“李熏然!”

 

——所以,又是怎么到了现在这个状况的呢?

 

李熏然嘴里塞了块糖,圆润的一颗球从左边转到右边,他有些气鼓鼓的盘算起来。

他一直记得那次在学校见到凌远时的情形,他问了什么,对方答了什么,他都记不清了。他当时只是暗自在心中艳羡,他什么时候才能变成这样的成年人呢?

什么时候才能不会被当做小孩子一样对待呢?

他看着之前发下来的通知单上面黑体字打印出来的“主讲人:凌远”一行字发呆,一张薄薄的单子被他无意识的捏皱,如果能快一点就好了。

 

对他而言原本这只是两个小时不到的讲座,他们的人生可能也仅仅交汇这两个小时——如果说凌远没有搬到他家楼下的话。

那天是个周六,一早上他被他妈从床上拎起来,吃了早饭哈欠连天的趴在桌子上背单词

楼下搬家公司的卡车发出喧哗的噪音,不时有好奇的邻居探头张望,等到中午吃饭时他才知道,原来空着的楼下终于搬进来了住家,他妈妈给他添了饭,一面又絮絮叨叨:“然然啊,等会吃完饭跟我去楼下看看人家,我看他好像还是一个人住呢。”

李熏然心想又不是隔壁妈你这么好奇是不是有点不太好。然而就算内心活动再丰富也不敢表露出来半分,最后只好使劲往嘴里塞了块红烧肉表达不满。

 

等他被他妈拖着按了楼下的门铃时他还打了个哈欠,然后等看清开门的人是谁时他差点生生惊掉下巴。凌远看起来也有点吃惊,“……李熏然?”

李熏然他妈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摸清楚了凌远姓什么叫什么在哪上班年纪多大了有没有女朋友以及他和李熏然是怎么认识的。

李熏然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对话,一面又兴致缺缺的扫着屋内的装饰。

哦,今年二十七,比自己大十岁,是一附院的副院长。

厨房里还有几个纸箱没拆开,桌子上也堆着杂物,但是房间却不显凌乱。

除了刚刚找给他和妈妈的两双拖鞋,鞋柜里没有女式拖鞋,房间里也没有女性生活过的痕迹,肯定还是一个人。

哦,还真的没有女朋友。

 

总之,在他妈妈“单方面”的热情下,他家很快和凌远熟悉了起来,凌远看起来对谁都是很温和的样子,上到一楼八十多岁的爷爷,下到三楼刚上幼儿园的小姑娘,无一不这样认为。

甚至到了后来他妈每每在饭桌上提起来,总是要夸夸凌远,“哎你看楼下的小凌,年纪轻轻就是副院长了,听说当年上学的时候成绩也好的不得了,他爸妈简直不要太有福气。”

从此凌远就成了他爸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有些崇拜的人一下子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的人生里,并扮演了一个任务颇重的角色,这让他有些不能适应。

 

凌远停好了车,从车后排拿了书包递给他,“先去我那还是直接回家?”

李熏然手里还揉着那张糖果的包装纸,过了一会才回答:“直接回家。”

“晚饭呢?”

“家里有泡面。”

凌远看着他一脸非暴力不合作就有点想笑,想伸手揉揉他的头发最后还是放下,“今天晚上有糖醋排骨和清蒸鱼。”

“………”李熏然权衡几秒,乖乖服软,“去你家。”

 

打开家门发现上次捡的小黑猫听到了二人上楼的声音,正围着门口打转,李熏然扔下书包先抱着小黑闹了一阵,然后朝着自打进门就驻扎在厨房里的凌远喊到:“凌远凌远!我饿啦!”

同时还伴随着小黑喵喵叫的声音。

 

小黑是上次下雨的时候捡回来的,整个箱子被淋湿了大半,还没有两个手掌长的小猫冻的哆哆嗦嗦,团在纸箱的一角,他下班回来时听着角落里猫叫的可怜,于是一时心软干脆就一起抱了回来。

 

做饭期间凌远给小黑倒了猫粮开了罐头,回头看到李熏然老老实实的趴在桌子上写作业,凌远有些头疼的关火盛菜盛饭,心想他最近怎么总干养孩子的事情?

 

李睿最近发现一个秘密,他的发小凌远,身为一个爱岗敬业过了头恨不得住在医院的工作狂,最近半年居然会按点上下班了。

他摸着下巴有点新鲜的上下打量着凌远,琢磨了一会捅捅旁边的韦天舒,“哎,你觉不觉得凌远最近不太正常?”

韦天舒前一天晚上陪媳妇看了半宿电视剧,这会正困的天怒人怨,被他捅了两下整个人一激灵,勉强抬眼睛往凌远那边看了看,打了个哈欠,“你问问他是不是外面有人了,天天按时上班下班买菜回家做饭,下雨天还给人送伞,不是谈恋爱了难道还是在奶孩子么?”

李睿又研究了一会,自言自语道:“哎,我怎么没看出来。”

韦天舒又打了个哈欠,“要不怎么就你单身狗呢?”

“………”

 

不过这段时间凌远变化委实有点大,不光李睿一个人看出来了,住院部的小护士们也偷偷在午饭期间扎堆讨论过几次,奈何凌远平时一贯的形象摆在那,再加上他向来工作和私生活分的清楚,众人好奇良久也没研究出来能让凌远做出这么大改变的人是谁。

 

凌远倒是不知道他们背地里在想什么,刚散会他就看到手机上多了一条微信,看了时间应该是李熏然下课的时候偷偷发的,“凌远叔叔我妈叫你晚上来我家吃饭!”

得,叫上叔叔了。

凌远乐了,李熏然在学校讲座上刚认识他的时候,坐在台下乖乖喊着老师好;后来被他妈妈带着来家里串门,喊的是哥哥;再之后李熏然像是在和他置气一样天天扯着嗓子喊他凌远凌远。

然而李熏然现在叫的是叔叔,凌远几乎可以想到那个少年一脸“好气哦不想和你说话”的表情。

他锁了屏幕将手机收起来,心想这个孩子可真好玩。

 

李熏然确实在生气,也不完全是生气,想起一早上他妈翻来覆去的嘱咐他记得喊凌远过来吃饭,还说特意准备了凌远喜欢的菜。他哼哼两声表示听到了,然而心里想的是他这么大的人了又不会饿着自己,到底谁才是你亲儿子啊哼。

估计是内心活动不小心表现的太明显,于是李熏然在出门之前,又一次被他妈刷了后脑勺。

 

李熏然想到这有气无力的趴在桌子上,半分钟之前他才趁着下课偷偷埋在桌子里给凌远发了微信,这会整个人都散发着“别理我让我一个人忧郁一会”的莫名气息。

课间跑来还物理书的简瑶难得见到李熏然有这种表情,围着他转了两圈,跟看见动物园新出生的滚滚一样新鲜,还顺便捅捅他同桌,“这是怎么了?哪科考砸了?”

“简瑶我警告你不要乌鸦嘴!”李熏然气哼哼的一指头戳过去,他的同桌是个戴眼镜挺活泼的一个男生,听见简瑶问他从书里抬起头,装模作样的研究了一会,“是有点,就跟被抛弃的柴犬一样。”

李熏然一本字典拍过去,怒道:“你才柴犬!”

 

高二下学期的体育课向来都是能两个班合上就合上,在没有改名叫数理化的时候,通常都是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用来当做最后放风期的。在体育老师喊了解散之后一群人呼啦一下散的像一锅煮散了的汤圆,捞都捞不回来。

 

简瑶刚和同学练了800米,这会累的满脸汗,她抽了两张纸擦了擦脸,顺便把粘在脸上的头发重新梳起来。然后翻出张物理卷子趴在一张乒乓球台上吭哧吭哧做受力分析,李熏然坐在一边补英语作业一边见缝插针打游戏,还能顺便溜个缝儿看一眼简瑶写到哪了。

“哎,你最近怎么这么刻苦啊?体育课不是你们女生扎堆看小说的最好时机么?”体育老师快六十,人到中老年心慈手软,看见一群小姑娘看课外书也舍不得真的告到班主任那里去,导致一群人纷纷在体育课上花式摸鱼,只要不在上课期间跑出学校,体育老师多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他做完最后一篇完形填空,把卷子和笔收好。

“别跟我提小说,物理老头说下次月考不上80就和我妈面对面谈心,我最近把小说都戒了。”她往台子上一趴,一脸愁苦。

李熏然颇为同情,然后伸手点点她的卷子上一道已经做完的大题,“这儿错了,不是这么做,你这么分析少一个力。”

“啊啊啊?不是吧?还要重来?”简瑶嚎叫着翻回去,过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坐直了一脸狐疑:“不对啊,我怎么记得以前你这块没比我学的多好啊。”

李熏然撇撇嘴,手里一根笔转的飞快,得意洋洋道:“我不告诉你。”

简瑶无语的看了他半天,最后指指他身后,“你回头看看。”

“看什么?”

“看你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

 

下午放了学李熏然拎了书包嗖的一下就窜出去了,回家的时候他妈还在做饭,他瞄了一眼厨房,他最喜欢的排骨汤正在锅里炖着,心想我妈果然还是最疼我。扔了书包钻进厨房,像是楼下小黑闻到凌远开了它最喜欢的罐头,殷勤的围着他妈打转。

“妈……妈哎……”李熏然拖长了语调,半讨好的喊着他妈。

站在炉台前的女人见他好笑,把碗塞到他手里,“长本事了还敢怀疑我不疼你,自己尝尝咸淡去。”

李熏然捧着碗一脸心虚,“妈……你怎么知道的啊。”

“你是我生的,就你那点小心思还以为瞒得了?”他妈嗔怪着点点他的额头,“摆筷子去,等会你凌远哥哥回来了咱们就吃饭。”

 

韦天舒拎着病历夹子晃晃悠悠去了凌远办公室,“晚上去咱妈那呗?老太太说好久没见你了。”

凌远看了一眼时间,关了电脑,“明天吧,今天和人约好了。”

韦天舒大惊,“你还真谈恋爱了啊?”

他哭笑不得,“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们家邻居!”

 

凌远到的时候李熏然已经写完了作业,穿着居家服趴在桌子上一脸哀怨,他失笑,“阿姨我不是跟您说我堵车了您先吃么,您看熏然可能都饿坏了。”

阿姨从厨房出来,手里还端着最后一盘菜,“他才不饿呢,他刚刚都喝了两碗汤了——今天你李叔叔加班,咱们先吃,不用等他了。”

这不是凌远第一次来李熏然家里吃饭,然而他每次坐在餐厅里,都隐隐约约有一种失真感。李局长不是次次都在加班,他在家时会和凌远聊一些李熏然还不是特别懂的事情,阿姨会笑着责怪他们不好好吃饭,李熏然则趁着他妈不注意偷偷和凌远抢菜。

——他不动声色的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第二天是周末,李熏然起了个大早去买早点,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晨练的凌远,他闷不做声的跟在后面,然后垂着头小小的踢了凌远鞋跟一下。

“嗯?怎么了?”凌远回头,看到李熏然气鼓鼓的一张脸,忍不住就想揉揉他的头发。

“哎哎哎别摸我头发,回头长不高了。”李熏然半是抱怨的躲着他的手,“不对,别跟我说话,我生气呢。”

他倒是不吃惊,拉着他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好吧,我们李熏然同学又哪不高兴了?”

李熏然憋了半天,手里攥着的塑料袋的提手被他扣的哗啦哗啦响,最后憋红了脸,结结绊绊地说了原因:“那么客气干什么?”

他不解,“什么?”

李熏然深吸一口气,皱着眉道:“我说——你那么客气干嘛?我妈那人就这样,她觉得你好,她喜欢你这样的,觉得你哪哪都好,她就想对你好。再说她对你快比对我好了,你还跟她这么客气,你是不是觉得特别麻烦啊?”

凌远愣住了,凌欢小时候也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候她天天跟着他,一口一个哥哥喊的亲密又黏人,恨不得天天跟着他——他那时候刚被凌教授带回去,在那个新的环境里显得慌张又拘束,他只知道不能给别人添麻烦,而他与家人的关系也一直保持在不冷不热相互客气的程度。最后凌欢不满的拉着他的袖子,眼泪巴巴问他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们,是不是觉得我们对你好是种麻烦。

那时他束手无措,只能手忙脚乱的给凌欢擦眼泪,现在坐在他身边的李熏然身影和当年小小的凌欢有些重合,他像安抚凌欢那样,小心翼翼的摸了摸他的头顶,温言道:“好,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李熏然被他看的莫名有点脸红,掩饰性地拍掉他的手,“干嘛呀不是说了不许摸我的头么?”

他拎着早点朝前走了几步,“走了走了,一会豆浆都凉了!”

 

凌远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踩着清晨的阳光向前走,十六七岁的少年身体正在抽条,像是一棵在雨季后忽然拔高的植物,外套披在身上有些大,被风吹得鼓起来,如同是忽然长出来的鸟类的翅膀。

他走了几步跟上去,“你还想长多高啊。”

李熏然斜着眼睛看他,现在他还比凌远矮了半头,手里的袋子换到另一只手上,认真的想了想,“嗯……总会有一天,我会长得比你高,所以你不能摸我头发你知道么?”

他笑了,脸上的表情却认真,“嗯,会有这么一天的,你会长成比我高,比我还要好的大人。”

李熏然回过头,有些嫌弃的戳了戳他,“凌远,你别用这种七八十的老爷爷语气跟我说话好不好,再这样下去我就喊你爷爷啦。”

凌远缓缓地叹了口气,然后第一次学着李熏然他妈的动作,出其不意的,刷了他的后脑勺。

然后——

“卧槽凌远都说了别摸我头发啊啊啊!”

 

 

    6月份的时候,李熏然他们学校高考清场,放了两天假,前一天放学时他哗啦哗啦地数着桌子上的卷子,然后有气无力的趴在桌子上,“这假放了跟没放有什么区别,我现在做梦都在背公式。”

    同桌推推眼镜,“你以为我不是啊,上次月考错了俩方程式结果一个被罚了30遍,我估计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等再过两天,黑板上就会写上【距离高考还有XXX天】的字样,李熏然抱着卷子看着窗外提前放学的高三生抱着厚厚的书离开校园,在自习课上来了小差。

他眯着眼睛看着操场另一端的旗杆,凌远上高中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

 

    今年天气热的早,李熏然从放假的那天晚上开始就开着空调蹲在家里刷卷子,刷到第二天的时候凌远来了,还带了自己熬的酸梅汤。一进屋就皱了眉,不由分说就给他关了空调开了窗户。没过一会室外的热风就灌了满屋子,李熏然趴在一边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像是那点精神都跟着凉风一起散出去了。

凌远回头看到他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走过去给他倒了杯酸梅汤,把冰凉的杯子往他脸上一贴,顺手翻了翻卷子,“少吹点空调,空调病知不知道啊,说的就是你。”

李熏然气哼哼的抱着他的手腕不松手,闭着眼睛往玻璃杯上蹭,“我热啊,我热就写不出来卷子,写不出来卷子就会被老师罚。”

抱着的手腕忽然没了,连带着那点凉爽也不见了,他不满的睁开眼睛,看到凌远正在饶有兴趣的打量他的房间,没好气道:“先说好啊,不许学我妈说我房间乱,哪个高中生不这样啊,你自己说,你上高中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凌远拿起他一本笔记翻了翻,语气平淡,“我高中是住宿舍的,收拾不好宿管老师会扣分的。”

想起平日里自己爹妈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李熏然眼睛亮了一下,“为什么住宿啊,你家不是本市的么?”

“为了不给人添麻烦。”

凌远的语气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情,李熏然忽然就问不下去了,他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平时在他妈眼里哪哪都好的凌远,可能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哪哪都好”。

    

    他一直以为这段要再过的久一点凌远才会主动提及,却没想到在做午饭的时候被忽然塞了一段往事。

    “我上小学的时候,我妈生病了,肝癌。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发现的时候已经晚期了,不到半年就走了。”

    李熏然意识到了什么,讷讷地开口问道:“那你后来……”

    凌远把切好的菜倒进锅里,细小的水珠接触到油锅,滋啦的一声,“我妈那时候的主治医师看我没地方去了,把我带回他那里住着。一开始我不好意思改口,后来么……”

    他忽然笑了笑,“他们对我也挺好的。是真的挺好的。”

    李熏然忽然想起他妈在饭桌上说过凌远的爸妈不要太有福气这类话,这话现在听起来却多了几分不自在,他想或许他不该提起这个话题的,他不想知道凌远在那时是如何过来的,也不想知道他在陌生的环境里是怎样的紧张与不安。他突然有几分明白了凌远的疏离与客气来自于什么地方。

    想到这里他伸手勾住凌远腰间系着的围裙,垂着头低声问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啊?”

    凌远炒菜的动作停了一下,“不是你说的么?不能太客气,你问了,我就告诉你,坦诚相对嘛。”他丝毫没有面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的敷衍,语气认真,“况且这些事……对于我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李熏然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道,“如果…我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什么?”

“我说,”他鼓起勇气抬头看他,“我说我要是早点遇到你就好了,那样的话,没准我们高中会在一个班里,在学校的时候一起在体育课上打球,一起在课间的时候偷偷出去买零食,如果被老师抓到了就一起挨罚,放学的时候一起回家,我妈会做好饭等咱们,吃完饭一起写作业。”

他没有说的是,背对着他说着往事的凌远看起来太孤单了,他尚且没有拯救世人的救世之心,只是他已经将凌远划入了“朋友”的圈子,他不能看着凌远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凌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回头看到他还扯着自己的围裙,于是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翘起来的额发——而李熏然也破天荒的没有躲闪。

“还是个孩子呢。”

 

凌远刷碗的时候想起李熏然的表情觉得有点好笑,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却像是什么都懂一样。

李睿曾经指责过他,他说凌远,你什么时候才能对人更有信心一点,什么时候别人对你的好你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下来,我们几个把你当朋友,你能不能别一直在拒绝?

而李熏然和他们一样也不一样,他有着这个时期的青少年独有的敏锐与天真,但是这并不惹人厌烦,反而让人更想亲近他 。

想到这里他往房间看了一眼,少年在家换了居家服,细长的小腿晃来晃去,一只拖鞋被踢的远远的,光脚踩在地板上,他想了想,扯着嗓子喊他,“李熏然你给我把鞋穿上!等会凉着了你妈回来又得说你!”

李熏然离着老远朝他翻了个白眼,“凌远你今年是不是已经八十岁了?”

 

洗好了碗的凌远抖抖手上的水珠,抽了两张纸回了房间,“你电脑密码是多少?”

李熏然一脸警觉,“你干嘛?”

凌远已经自顾自的按了开机键,Windows的开机界面闪了几下,“写报告,快,开机密码。”

李熏然重新埋进卷子堆里,哼哼两声,“38324。”

“………”凌远无语的输了键盘,感觉自己和高中生之间的代沟越来越大,一边点着Word一边哭笑不得,“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密码。”

李熏然撇撇嘴,“化学反应式啊,这方程式我错了好几次,老师说错一个罚抄20遍,我就把所有的密码改了。”

“那效果怎么样?”

“我都一个月没摸电脑了,你说呢?”

 

李熏然在草纸上写写画画,最后气恼的把笔一扔,抬头看了一眼背对着他认真写报告的凌远,乖乖的拉长了语调喊他:“哥,哥——啊。”

凌远连头也没回,像是知道他要干嘛,打完一行字才点点头,朝他伸了一只手,“卷子给我。”

订在一起的理综卷子被写的满满当当,只有最后一道题还空着,示意图被画的看不清原本的样子,他认真的分辨了一会那些线条,隔了一会又伸出手,“笔。”

李熏然眼睛一亮,赶紧把笔塞到他手里,然后搬着凳子坐到了他的身边。他想也许是凌远有什么不得了的本事,平时老师在课上讲的他都听不懂的东西,到了凌远这里却通通变了样,那些他翻来覆去也算不对的公式这会儿乖乖排好了顺序,他捧着那页草纸,眼中的崇拜像是要溢出来,嘴里还不忘讨好凌远,“哥,你都毕业这么多年了还记得啊?”

凌远合上笔盖,“上大学的做过家教,来来回回都是这些东西。”他看着少年趴在一边埋头写卷子,指间因为长时间握笔有些微微发红,认真的神情看起来像是又长大了几岁。

 

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李熏然无意提起此事,他妈免不了又是拎着“别人家的孩子”一顿好夸,他莫名的有些心里发堵,低声道:“他妈妈早就不在了。”然后也不管他妈听清没有掩饰一般地往嘴里塞了好几口菜,他妈见他一脸快把自己噎死的表情赶紧给他倒水,还不忘责怪他吃饭还说话结果把自己噎了个半死。

 

第二天午饭的时候李睿端着盘子坐到凌远对面,一脸神秘。凌远波澜不惊的从盘子里往外挑花椒,过了一会李睿不耐烦的敲敲他的盘子,“哎哎哎,故意的啊?”

“你也不说你干嘛啊。”

“代表广大人民群众慰问一下你的生活近况。”李睿正襟危坐,脸上的表情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还能有什么啊,上班出诊查房做手术,下班买菜回家喂猫做饭。”

“我记得有人以前可是把医院当家的啊。”

凌远抬头,李睿正满脸我很好奇快点告诉我的表情,他哭笑不得,“我看就该把你调医患关系办公室去。”

李睿泄了气,等到快吃完饭时才有气无力道,“算了,我也没那么好奇,就是觉得挺高兴的。”

“嗯?”

“我和三牛啊,都挺高兴的。”李睿换上认真的表情,“你自己那套为人处世的方法吧,放医院里说不上好不好,我们也没什么底气去说你对不对。但是平时拿去和人交往是真不行,不过现在你终于愿意改变了,我觉得是好事情。”至少能让他愿意去主动改变的那个人很不简单。

凌远闻言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了几分,“我知道。”

 

六月底的时候李熏然他们学校有个物理竞赛,前50名高三的时候会直接单开一个小班充作课外补习。

他仗着凌远平时没少给他开外挂因而格外放松,考试一结束就毫无压力的扔了笔。

等成绩一出直接惊掉简瑶等一群人的下巴,李熏然平时成绩也不错,但是在竞赛里直接考了第一名还是第一次。同桌一脸震惊,“我天,你打鸡血了啊?我跟你说你没看见咱班老头的表情,估计够他美两个月的,可以啊你。”

李熏然自然得意,下课的时候偷偷拍了成绩单给凌远,还附带一句,“晚上等我找你去啊小爷给你带我们学校门口的松饼。”

凌远收到短信乐了半天,这个年纪的孩子真是好玩的要命,喜欢的不喜欢的,高兴的不高兴的全都写在脸上,甚至三言两语就能看出来。

 

结果李熏然今天却乐极生悲——他的自行车车胎不知道被谁扎了,他蹲在那研究了一会儿,简瑶抱着书从楼上下来,“你干嘛呢?”

他踢踢车子,“车胎爆了啊,算了,你把书扔车筐里咱们推着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李熏然先去买了松饼,然后花了一路的时间和简瑶讲凌远如何如何,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骄傲。

简瑶忍住笑,她之前听家人提起过凌远,说是李熏然家楼下搬来一个很厉害的哥哥。等他讲完了简瑶终于忍不住道,“熏然,你不是挺崇拜他的呀?”

李熏然却忽然红了脸,急着解释,“什,什么呀,你别听我妈乱说啊,我就是觉得他挺厉害的……”

背后却忽然传来几人嗤笑的声音,李熏然不满的回头,认出跟在他们后面的几个是隔壁班的男生,他挑眉,“你们笑什么?”

为首的男生校服外套搭在肩上,一脸轻蔑,“厉害?有什么厉害的呀。”

“就是!”后面几个人哄笑着应和。

那人继续一字一句挑衅到,“他妈死了,他爸不要他了,从小靠别人施舍长大,也就只有你会觉得他厉害。”

李熏然冷了脸,男生的话像是一把锐利的尖刀一样捅了过来,简瑶不安的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理他们。李熏然只是挣开她的手,暗中咬紧了牙关,将自行车扔给简瑶,缓步走了过去,平静道:“你说什么?”

“我说……”

那人还未说完李熏然干脆直接一拳挥了上去。

 

凌远接到简瑶的电话时那边的女孩子已经语无伦次了,只是结结巴巴的喊着他让他快来,背景里是嘈杂的噪音,还混杂着李熏然怒吼着让他们闭嘴的声音。

他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只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简瑶在电话里说过的地方。等他到的时候李熏然正借着矿泉水洗脸,见他来了忽然显得有些慌乱,眼睛四处乱瞟,“你,你来干嘛啊。”

凌远忽然心下一沉,他认识李熏然半年多,从未听说过他会跑去和人打架,此时少年的脸上还有洗不掉的淤青,简瑶抱着书包束手无措的站在一边,紧张的看着他们俩。他无奈地叹气,“算了,先回家。”

简瑶家离着这里不远,凌远先把她送了回去,等就剩下他和李熏然的时候二人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少年不住的扣着书包带子,一路上欲言又止,等到了凌远家里的时候他沉着脸把他拉到沙发上坐好,“外套脱了,茶几上有消毒纸巾,自己擦擦手。”

李熏然这会才有些缓过来,只觉得浑身哪都疼,可是一想到自己一个对面四五个又觉得自己特别厉害。直到凌远明显带着怒气坐到他面前的茶几上时,他才意识到凌远似乎真的生气了。

下一秒一个酒精棉球就按在了他的嘴角,他疼的直呲牙,“疼!”

凌远黑着一张脸,半天才道:“我叫你去打架了?”

他忽然泄了气,打架原因又不能说出来,而他也不知道凌远到底是为什么生气,于是小心翼翼试探着:“你生气了?哎呀我和你说,那几个都不是我的对手,我一个人……”

“李熏然!”他忽然提高了声音,扔了棉球又重新拆了一包,训斥道:“你都要上高三了还打架?你还想不想高考了?”

李熏然被吓了一跳,脸上的表情有些心虚,下意识道,“那还不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因为……”他说不出来话了,他要怎么和凌远说,我和他们打架,是因为我不喜欢他们说你坏话,在你背后骂你,这会儿只能有些心虚的看着他。

    凌远当然看出了他脸上的心虚,只好叹了口气,“是因为那个小姑娘?”又想想他也差不多到了这个年纪,于是又放轻了声音,“我知道,你这个年纪很正常,不过下次不能靠打架解决问题,记住没有?”

    李熏然忽然生了气,红着眼睛跳了起来,一把推开凌远冲了出去,他把楼梯跺的噔噔响,同时气鼓鼓的想,你知道什么啊,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凌远的手里还捏着棉球,酒精挥发时冰凉的触感一点一点从指尖蔓延上来,他隔了半晌才想起扔掉它。同时他又有一点不解,李熏然为什么突然生气了?是因为被说中了心事还是因为其他尚未被发现的原因?

他有些不懂这个年纪的孩子们,他曾经接过李熏然几次,每次都是开车等在学校外面,当放学铃声响起来的时候那些穿着同样校服的孩子们几乎同时涌了出来,大声喧笑着从他身边经过。他们谈论着当天的考试和作业,谈论着隔壁班的男生或者女生,尚未完全张开的眉眼间全是朝气与活力。

而对他来讲,李熏然是最特殊的一个,他在他的眼神中看到过崇拜与艳羡,也看到过不服输的倔强。他知道李熏然在向往什么,可是成人的世界未必有那么美好,如果可以,他希望李熏然能够在这个阶段停留的再久一点。

他坐在茶几上,无端端的叹了口气。

 

刚刚被吓了一跳跑远了的小黑这会儿喵呜喵呜的蹭了过来,亲昵的围着凌远打转。他弯下腰将小黑抱起来顺顺毛,黑色的猫咪比起刚捡到的时候胖了不少,团成一团窝在凌远腿上。他想了想,低声道:“我们去看看他好不好?”

“喵。”

 

李熏然刚刚跑的急,等到了家直接一头栽进卧室的床上,他爸妈今天回来的晚,他还没有想好等会怎么和他爸妈解释脸上的伤。趴了一会儿他从枕头上抬起头来,床头柜旁边还扔着自己的书包,放学时买的松饼袋子从没拉好的拉锁缝隙中露出一个角,他想了想,费力的伸长手将袋子拎了出来。

松饼已经凉了,棕色的纸袋子被水汽打湿,被他的手指捏出褶皱来。他有些丧气的将袋子放在床头柜上,又重新埋进枕头里。

一边的手机震了几下,简瑶的消息这时候弹了出来,她问,“熏然你没事吧?”

他哼哼两声,懒洋洋的回复她,“没事,就他们几个,早晚打的他们跪下叫爸爸。”

简瑶状似无语的回复了一串省略号,隔了一会又发来一条,“万一明天他们去找学校老师怎么办啊?”

他翻过来,盯着天花板想了想,还能怎么办,打人的确是他不对,但是他一想到这些人提到凌远时轻蔑的眼神就气的牙痒痒,再一想到凌远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或许比这更难听更直接的嘲讽都听到过。

但是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不能回到十年前,将那些人一个一个打跑,他甚至不知道,凌远是不是真的需要他这么做。

想到这里他恹恹地给简瑶发消息,“瑶瑶你说他是不是傻,我为了谁打架啊,他居然还敢怀疑我是要泡小姑娘。”发完才想起来,简瑶好像就是凌远想象中的那个小姑娘,一时又不免心虚。

 

坐在家里的简瑶看着微信心想,这误会好像有点大,他们分明是从小一起抄作业的革命情谊,想了一会还是中规中矩的回答他。

 

“他又不知道。再说,你也没告诉他呀。”

 

门铃响起的时候李熏然正在挣扎是去烧水泡面还是去叫外卖解决战斗,从猫眼里看清来人后他不情不愿的拉开门,凌远正抱着小黑站在门外。

小黑轻巧的从凌远怀里跳出来,旁若无人的蹿进客厅里开始巡视新地盘,门厅里只剩下凌远和李熏然对着大眼瞪小眼。有点尴尬,李熏然挠挠头发,“我爸妈不在家,你先进来?”

 

然后五分钟后的状况变成了两个人对着热水大眼瞪小眼。

“刚刚是我不对......”

“我刚刚......”

他们几乎同时开口,对视一眼李熏然先笑出来,眼底的那点不满也消失的一干二净,“你先说。”

“我刚刚没有问清楚是我不对,你现在还愿意心平气和的跟我说一说,你为什么打架么?”

凌远脸上的表情诚恳,像是真的想要了解他的行为。

李熏然想了想,鼓起勇气认真道:“我有一个朋友,他对我特别好,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朋友,所以我也想对他好。但是就刚刚那几个人吧,嘲笑他,特别看不起他。”说到这他看了凌远一眼,“我忍不了。”

凌远听到这里笑了一下,“那你帮他打架就算替他出气了么?”

他含糊道:“就算是吧。”他希望凌远知道,又希望他永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从身后扯过来一个抱枕抱在怀里,飞快的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反正你只要知道我不是为了瑶瑶打架就行了。”

“嗯,我知道。”

 

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们还有一个新问题摆在眼前,或者说,两个。

凌远翻出他们家的药箱接着给他处理伤口,“叔叔阿姨一会回来你打算怎么说?撞到门了还是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李熏然一脸忧愁,“要不还是说实话吧,不然我爸早晚会打断我的腿的。”乖乖仰着头让凌远在他脸上贴了胶布,想了想又道:“等会我爸妈回来了要是打我,你千万记得拦一把啊。”

他乐了,拿手里剩下的胶布敲敲他的脑门,“这会知道害怕了是吧,刚刚干嘛来着啊?”收拾好茶几上的零零散散,又把小黑从李熏然房间里抱出来,“那学校老师那边呢?你把他们四五个打了一顿,他们能服气?”

提起这个李熏然倒是一脸骄傲,扬着下巴道:“我就不信他们敢找老师去,瑶瑶当时也在,要不然就一起在老师跟前好好说一说我为什么打他们。”

凌远还是有点担心,他知道现在的孩子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李熏然现在马上高三,离高考也就一年的功夫,他还有无限的未来在等着他,他不想李熏然栽在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上。不过他还是没有告诉李熏然这些,只是替他理了理头发,转了话题,“那你晚上想吃什么?这个时间了咱们就在家吃吧。”

李熏然刚想说不然还是红烧牛肉和葱烧排骨二选一吧,门口就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同时他爸的声音传了过来,“哎,熏然你在家啊?吃饭了没啊?”

他一激灵,趁着他爸还没进来赶紧拉住凌远,“我爸一会要是打我,你记得拦一下意思意思就好啊,不然他万一连你也打怎么办。”

 

不过事情并没有像李熏然想的那么糟,凌远趁着李局长还没来得及发火赶紧把他拉到一边,两个人低声说了几句,最后他爸回来的时候黑着脸,照着后脑勺来了一下,骂道:“臭小子。”

这事就算过去了。

 

学校那边则出乎凌远意料,被打的几个学生压根就没敢找教导主任,反而李熏然先带着简瑶先去老师那边请罪,说那几个人欺负简瑶,再加上态度诚恳表情真挚,演的简瑶都要信以为真了。

教导主任端着茶缸子听完李熏然的陈情,板着脸骂他没轻没重,仗着自己学习好就乱来,马上高三了还有心情跑出去打架。

“最后老头说了,想不写检查不挨处分是吧?下次市里竞赛拿个前十回来这事就两清。”午休的时候李熏然躲在教学楼后面偷偷给凌远打电话,压低了声音和他讲了来龙去脉。

“那你和老师说他们欺负简瑶的事呢?”

“这点又不是我编的,上学期他们没少藏过简瑶的书包啊作业什么的,打一顿算轻的了,谅他们也不敢去找老师说清楚。”

 

离着他几步远帮他放风的简瑶有点心累,你自己打架就打架,不要带上我啊。

 

李熏然作为一个准高三生,暑假被前前后后砍的七零八落,竞赛之后开的小班定在了每天下午放学后多加两个小时,班里是全年级挑出来的尖子生,他混在里面也实在不够看,临放学的时候还被老师塞了一大堆卷子,上面满是刚印刷出来的油墨味道,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窗外,凌远说今天下班路过他学校,正好来接他回去,此时凌远的车已经停在了学校外面,他快走了几步,朝着正向这边看的凌远挥挥手,在经过保安室的时候门卫大爷笑呵呵的跟他打招呼,“哎呦,最近接你的人换啦?”

他点点头,笑道:“嗯,我哥。”

 

等上了车李熏然还在笑,凌远一边开车一边看了他好几眼,最后趁着等红灯的时候翻了翻他手里的卷子,“笑什么呢,这么多卷子还笑,傻啦?”说罢还来捏了捏他的下巴。

李熏然撇嘴,拍掉他的手不服气,“怎么啊,没听说过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啊?”

结果凌远听到这句话笑了半天,直到楼下还在笑,李熏然不满的扯住他的西服袖子,“不是,你怎么笑点这么低啊,一句话就笑成这样。”

凌远回头锁了车,解释道,“我是在笑你,因为我觉得你和我以前认识的那些孩子们都不一样。”

李熏然心说你千万别说是在你们医院儿科认识的不然我非用三本五三打死你不可。结果他内心字幕还没走完就听见凌远接着说,“我以前从来没接触过你这样的,凌欢上高中的时候和你有点像,不过她是女孩子,上了高中就不再每天赖在我房间里不走了。”

与其说他从来没接触过,倒不如说他从来没有在意过,别人是什么样子,是骄傲的还是自谦的,是活泼的还是内向的,他全都不在乎。

李熏然听完了忍不住道,“那你为什么觉得我是特别的呢?”

楼道里的感应灯应声而亮,橙色的光线瞬间照亮了狭小的楼梯间,李熏然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柔和的灯光从他身后投下,他的手里还抱着一大堆卷子,校服袖子有些过长,小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了粉笔末,凌远看着他,忽然想摸一摸他头顶上的那一小块光斑。

他说,“大概是因为就像感应灯一样吧,我走到这里的时候,你刚好就出现了。”

李熏然缓慢的眨眨眼睛,忽然笑出来,伸手摸了摸凌远的脸,“那我大概是来拯救你的吧,谁叫你平时这么刻板又无聊呢。”

 

 

凌远每次在厨房里看到李熏然趴在茶几上写作业都会感慨,自从他搬到这里,几乎提前十多年就感受到了养孩子是多么劳心又劳力的事情。

下午下班之前韦天舒还特意绕路来他办公室,旁敲侧击他去不去这周末的同学聚会,末了还嬉皮笑脸特意提了一句,说当年的班花学霸至今还未婚,估摸着还在惦记他。

他记得他当时不甚在意,心说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韦天舒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气哼哼道,你也不想想,她喜欢过你这样的,别的她还能入眼么?

等他临走的时候还听见李睿在一边跟韦天舒幸灾乐祸,说没事,你等他遇到那么一位的时候,保证栽的死死的。

 

凌远今天回来的晚,等到家的时候李熏然正趴在楼梯扶手上玩手机,手机屏幕上的一小块光映在他的脸上。楼里的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应声亮起,李熏然抬头,见到他眼睛一亮,“你回来了?”

在那一瞬间他有些恍惚,像是始终空无一人的家里终于有了在等他回来的人,可他只是走过去,开门的同时问他,“叔叔阿姨呢?又加班?”

李熏然把手机揣进兜里,挠挠头发,“啊好像是,最近好像是有个什么案子,我爸都加了一个星期的班了,我妈看我爸不在家,索性她也去加班,我觉得我可能是捡来的。”说完进门把书包扔在地上,往沙发上一趴,声音闷在坐垫里,“我饿啦,书包太沉了。”

“那你不放下来,一直背着啊?”

李熏然拦住小黑,拎起来抱到沙发上,“地上多脏啊。”

 

上个月正式开学之后全市的理综竞赛也开始了,李熏然拼死拼活熬了两个月也算有了回报,勉强拿回来个第三,总算在教导主任那里交了差,打架的事情大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夏季的尾巴已经晃晃悠悠的走到了头,早晚的时候也能察觉到凉意,李熏然之前在走廊里占了半个多小时,这会儿才结结实实的打了两个喷嚏。

凌远从厨房里听见动静,赶紧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凉着了?”

李熏然抽了两张纸,“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吃完饭李熏然准备接着写作业,凌远从柜子里翻了半天找出另一把钥匙递给他,“拿着。”

李熏然愣了一下,“这是什么?”

“备用钥匙,天冷了,你在走廊里站着也不怕感冒啊?”

他想了想还是没接,只是下意识抱紧了小黑,“我拿着……是不是不太好?”

眼前这把钥匙像是一个证明了亲密关系的承载体,一旦他接下了这把钥匙,或许从此他就会有意无意的接触到凌远的另一面了。

而凌远似乎没想这么多,只是听到李熏然犹豫着拒绝后只好把钥匙收了起来,“那以后我回来晚了,你先你家等我,反正我开门你也能听到,总之别凉着自己。”

 

九月底的时候学校组织了月考,十一刚回来就开了一场家长会。李熏然他妈从楼里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简瑶她妈妈,两个人站在教学楼前面聊了一会儿,最后话题转到了孩子平时的教育上。

“刚刚我还听班主任夸你们家熏然来着,说是理综考的不错。”

    “好什么呀,你是没看见他偏科偏的多厉害。要我说还是女孩子好,你看瑶瑶多乖,他上学期期末跑去和人打架,回家了还和他爸还一起瞒着我,哎呦这一老一小简直要气死我。”

 

“偏科又不是我的错……”李熏然趴在茶几上,有气无力道。他的英语和语文说不上不好,但是总是发挥不稳定,最惨的一次莫过于一篇阅读就对了一个,英语老师在办公室里点着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痛心疾首训了他半个小时才放他回去。

凌远坐在旁边看杂志,“偏科最拉成绩了。你说你理综好不容易考个第一,结果英语又生生给你拽回去了,多可惜。”

李熏然想打个滚,结果一翻身差点从沙发上滚下来,他扯了个抱枕稳住身体,一脸好奇

“那你高三的时候是怎么过来的?从来不偏科?”

凌远闻言认真的想了想,“也不是,不过没办法,偏科太严重考不上医学院,那时候总想着得好好考,不然感觉更对不起他们。”

李熏然唉声叹气,“那我怎么办,我下次英语再砸了估计不用我妈,英语老师就得手撕了我。”

凌远乐了,伸手揉了揉他头发,“你得有个目标,你想当警察,当然要去个最好的。”

 

他知道李熏然想当警察还是上次李局长来他们医院,当时有个警方追了几个月的通缉犯在逃亡过程中不慎从高架上出了车祸,李局长带人来医院走程序,在住院楼里正好遇到他,于是二人在等待的过程中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一会。

李局长拍拍膝盖,感慨着时间过得快,说熏然一晃都要高考了,他从小就想当警察,四五岁的时候还偷偷戴过警帽,歪歪斜斜拍了一张照片,从此被李熏然视为成长过程中第一黑历史;说他上初中的时候赶上某部国产刑侦剧开播,守着电视看了一礼拜后和他爸献殷勤,说爸他们都没你帅。

凌远坐在一边安静的听着,心里默默想着那写画面,从还不会走路的李熏然,到四五岁时大呼小叫着抢他爸帽子的李熏然,再到初中时刚开始长个子的李熏然,这些不同的身影逐渐在他脑海里重叠,最后这些影子汇合成现在还在上高中的李熏然。

他甚至能想到,等他穿上了那身衣服会是什么样子。于是想着想着就走了神,好在李局长并未注意到,只是接着说,熏然前段时间偷偷和我说想报警校,害怕他妈不答应,嘿,这小子还挺机灵,知道从我这下手。

凌远当时还笑道,他知道只有您能劝得了阿姨。

 

11月的时候学校给高三加了晚自习,放学的时候简瑶跑过来把灰头土脸的李熏然和他同桌从书堆里刨出来,对着玻璃照照估计自己脸色也没好哪去,不过还是打趣道:“怎么了,这时候就撑不住啦?”

李熏然一脸困倦地穿好外套,有气无力道:“差评,就算我再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也不能这样啊。”

他已经和他爸做好了口头协议,只要高考成绩好,他就帮他在他妈妈说情,他看一眼黑板上的倒计时,心想这样就算凌远说的有目标了吧。

 

凌远知道自己可能在梦中,或者说,一定在梦中。因为李熏然正盘腿坐在床角看着他,怀里抱着小黑,笑的又乖又软,看起来也比平时的李熏然更小一点。

他说凌远你醒啦,你怎么这么久都不理我?

他下意识回答说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昨天不是还去你家吃饭了。

李熏然闻言不满,那我从小的时候算起呢,你怎么能这么久才来找我呢。

梦中的李熏然有点不讲逻辑,或者说梦中本身就没什么逻辑,他哭笑不得,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你等了很久么?

他点点头,对啊,而且,你也是一样的吧??

什么一样?

你对我的感情,不正是像我对你一样么?

 

闹钟响的时候他猛地坐了起来,动作太剧烈头还有些晕,他叹气,揉了揉太阳穴,这做的都是什么梦。

他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心想,我对你还能有什么念头,你还未成年呢。

 

 

凌远已经加了一个礼拜的班了。有时候也不是加班,就是单纯的坐在办公室里,前一段时间的那个梦依旧清晰,每每想到这里他都有些头疼。

他一直觉得他只是单纯的在帮忙照顾李熏然,甚至理所当然的觉得,如果他还有个弟弟,应该就是李熏然这样。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这种感情会发生变化,然而当他仔细回想与李熏然认识的这一年,他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李熏然会随时出现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趴在茶几上写作业的李熏然。

穿着校服在学校门口等他的李熏然。

坐在餐桌前和他抢排骨抢得不亦乐乎的李熏然。

做不出来数学题会抱着他胳膊故意撒娇耍赖的李熏然。

抱着小黑在沙发上午睡结果一人一猫一起滚下来的李熏然。

还有,最后出现在他梦中的李熏然。

他甚至不敢问自己,他对李熏然到底是什么感情,他不停的告诉自己,他还小,他以后还有更多的选择,他不能把他就这样束缚在自己身边。

——何况他还不知道,李熏然是不是也抱着同样的感情。

 

“说说吧,这两天有点反常啊。”李睿端着餐盘坐到他跟前,坐下的同时一眼就看到了他面前没有动过的餐盘。

“什么?”凌远抬头,像是根本没听清他问了什么。

“说说你呗,这两天没事就加班,又没什么大事,下班了也不愿意回去,你又没结婚,得什么回家恐惧症。”

李睿本来也没打算就这么轻易的问出什么,但是却没想到凌远今天居然真的认真的想了想,回答他:

“有一个人,最近这大半年一直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觉得我像是在对凌欢那样对待他,但是好像又比凌欢那时候好一点,我从来都没不耐烦过,反而觉得,就算以后一直这样也很好。”

“前段时间在梦里,他和我说,我对他的感情,和他对我的感情是一样的。”

凌远脸上少见的出现了困惑与茫然,“可我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

李睿露出一脸消化不良的表情,“哎凌远,你先告诉我你有没有正经的谈过恋爱——大三的时候人姑娘说在一起就在一起说分手就分手了那次不算啊。”

“那就没了吧。”

他挫败的捂着眼睛,“卧槽这信息量也太大了你让我消化消化………”过了一会才有气无力道:“多大啊?”

“明年十八。”

“....卧槽。”

 

然而凌远吃完了准备离开了他也没消化完,一手撑着额头瘫在椅子上。另一头凌欢和几个护士一起走了过来,李睿想了想,朝凌欢招招手,“凌欢啊,来,和你说点事。”

凌欢一脸不解的坐到了他对面,“怎么啦?哎,我刚看见我哥了,和他打招呼都没看见我,他怎么了?”

李睿斟酌了一下用词,“嗯……你哥啊,你哥最近可能打算给自己挖个坑。”

“…………”

他抬头看了一眼一脸懵逼的凌欢,给她夹了个没动过的鸡腿,感慨道:“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真幸福。”

“…………”

 

半个小时后韦天舒收到一条来自一顿饭吃的莫名其妙的凌欢,

“三牛哥啊我哥和睿哥最近好像有点问题,你替我多关心一下他们啊。”

韦天舒把短短一句话看了好几遍,半天仍是摸不着头脑,“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元旦之前李熏然的学校善心大发,抹掉了联欢会,给多放了一天零一个晚自习的假,各科老师理直气壮的给补上了快一个星期的复习卷子,整个高三楼层一片哀鸿遍野。

放学的时候李熏然先骑车把简瑶送了回去,然后自己再骑着车晃晃悠悠回家,最近又降温了,前两天还下了场雪,他早上出门忘了带手套,骑到一半就不得不停下来把手揣进兜里,顺势单脚踩着地看着路灯发呆。当手指触摸到冰冷的手机壳时忽然想到,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凌远了,听他爸说到年底了医院都很忙,不知道凌远是不是也像电视里那样,在病房和手术室里匆匆穿行。

不会累吗?有好好吃饭吗?

李熏然费力的蹬了两下车,一面想着下次见到凌远了要等到什么时候。到了楼下的时候下意识抬头,他妈最近买了两个灯笼,上个星期的时候和他爸在阳台倒腾了半天,从客厅里引了线安了插座,按下开关灯笼亮起来会散发出暖暖的光线。

这会站在楼下能看到那团红光,而凌远家依旧漆黑一片。他有些闷闷不乐,真的有这也忙吗?连和他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吗?

把小黑一个猫扔在家里,真是太不负责了!他有些气鼓鼓的想着。

 

吃完饭李熏然帮他妈收拾了碗筷,然后被派去楼下看看凌远在不在明天喊他来家里吃饭。他嘀咕着还不知道他在不在家呢同时又三下两下换了衣服,临出门前还被他妈塞了半斤苹果。

他一路踢踢踏踏下了楼,怀里抱着苹果,只好用脚踢踢门,“凌远凌远!快来开门。”

等了一会儿门内侧传来了脚步声,他不禁有些雀跃,“凌远快接一把沉死啦——”然而当他看到来开门的那个陌生男人时却生生把含在嘴里的尾音咽了下去。

“诶……?”他歪了歪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可对方见到他却像是忽然恍然大悟,末了还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侧过身让他先进来,朝另一边边喊道:“凌远!”

凌远从厨房里探头看他,像是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在外人面前李熏然忽然不好意思和他张牙舞爪了,紧张的动了动,“啊……啊?哦对,我妈叫你明天去我们家吃饭,嗯…你要是不回家,没什么事的话就过来呗,我看我妈比喜欢我还喜欢你。”

他走过来拎走苹果,在他脑门上敲了敲,“静胡说。”

转头看到李睿一脸看戏般的玩味,不免心里有点虚,咳了一声给他介绍,“李睿,我大学同学,你怎么喊我就怎么喊他就行了。”

李睿这才笑着过来,一脸正经的伸出手,“你好。”

李熏然心说这么正式干嘛还有我平时直接喊你名字但是直接喊人家怎么好意思。一时间脑内语速飞快,但还是强装着镇静,“啊你好,我是李熏然。”

趁这个功夫凌远从厨房端了碗出来,“刚下班,煮了点馄饨,要吃吗?”

 

十分钟后李熏然坐在桌前捏着汤勺食不知味,他才刚刚吃过饭,还不是很饿,但是他就是想在凌远这里多待一会。李睿看看他,笑了笑,拿出手机来,“哎,上次聚会你没去吧?给你看看合影,那谁谁也来了——就当年和你并列第一暗恋你好几年至今没结婚那个。”

李熏然听到这里眼睛噌的一下亮了,李睿注意到他的表情,假装没注意到凌远拦他的动作,转过头来笑问:“你也要看么?”

他呆愣愣的接过来,站在最左边的那个长头发姐姐?还是前排那个虽然不高但是笑起来很可爱的姐姐?

凌远从桌子底下踢了李睿一脸,不动声色的把手机接过来,“他还小呢,别乱说啊。”

李熏然又打起精神,板着脸故作严肃道,“我明年就18了,你才小呢。”

坐在对面的李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出来,然后又看了一眼凌远,被瞪了也恍然不觉,只是笑着盯着李熏然看。

 

吃完馄饨他帮凌远收了碗,凌远忽然想到什么,“对了,你今天把小黑先带回去吧,这几天我也没时间好好陪它,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再接回来。”

最后李熏然抱着小黑回去的时候还在想着那张照片,临睡前他收好桌子上的书,忽然有些沮丧,是了,凌远总会有一天,会有一个陌生的姐姐和他在一起,他们会每天在同一个房间醒来,会一起走过开心的不开心的时光。

他摸出手机给简瑶发了条微信:

“瑶瑶啊,如果长时间惦记一个人,总想着他以后会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有时候会高兴他有了喜欢的人,有时候又不是那么高兴,你说………”

简瑶的消息回的很快,感叹号占了大半:“李熏然我告诉你还有半年高考你要是敢早恋我就告诉阿姨!!!!!!!!!”

他腾的一下红了脸,心虚的扔下手机,往后一仰,椅子在地板上摩擦出不小的噪音,谁早恋了啊?谁喜欢他了啊?

他才没有………

小黑安安静静的趴在床上看他,凌远的消息这时候弹了出来,“早点睡觉,不许熬夜。”

那一刻他心里像是忽然开启了一瓶苹果醋,不存在的气泡在金黄色的液体里缓慢上升,最后啪的一声爆开,惊得他束手无措的红了耳朵尖,最后他看了看桌上的日历和倒计时,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重重点了点头。

他躺在床上将小黑举起来,看着它有些茫然的眼睛自言自语道,“小黑,你说他知道以后会像我喜欢他一样喜欢我吗?”

“喵。”

“嗯,我也觉得他会喜欢我的。”

“喵。”

 

12月的最后一天忽然又下起了雪,李熏然写完一张卷子,抬头看了看窗户外面。远处的灰色房顶上已经落了一层雪,楼下的雪还没有来得及清理干净,被人踩出几行歪歪斜斜的脚印。

“最近怎么总下雪……”他小声嘟囔了几句,小黑趴在暖气上,打了个哈欠,望望窗外又看看他,舔舔爪子,最终把头埋起来又睡了过去。

他的下巴垫在桌子上,有些恹恹地想,什么时候他才能像小黑这么悠闲啊……

李熏然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莫名的倦怠期,明明离考试只有一百多天,可他却无论如何提不起精神来,一想到昨天内心里那些不能被人知晓的小心思他就有些无措,他现在还不能告诉凌远,可是他还不知道,抱着这样大的一个秘密,他还要如何去见凌远呢。

凌远真的会喜欢他吗?不会从此以后就嫌弃他了吧,那小黑以后要怎么还给他呢?

他一面胡思乱想着一面在草稿纸上画着无意义的圆圈,人还一本正经的坐在桌前捏着笔,但是心思早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妈一早上就敏锐的发现了李熏然的心不在焉,然而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最后只能归结于这一阶段必然性的紧张和不安。于是她想了想,从厨房探出身来,“然然呐——”听到从卧室里传出来模模糊糊的回应后干脆又提高了嗓门,“别再屋子里闷着啦,出来转转。”

李熏然被他妈喊的一嗓子吓了一跳,手里一抖,自动铅笔的笔尖就生生折断了,在纸上留下一道粗重的黑色痕迹。

换换脑子也好,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年末的医院哪个科室都忙的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分钟用,无论医生还是来看病的每个人脸上都是一脸疲惫的神色匆匆。前段时间入了冬下了几场雪,骨科和急诊就先被骨折的和发烧的塞的满满当当。

李睿处理完一起车祸事故从手术室出来,先看到凌远一个人坐在外面,手里罕见的夹着烟。

“真稀奇,我得多少年没看着你抽烟了。”他走到凌远身边坐下,有点感慨。上学的时候他们几个都多多少少因为各种原因抽过烟,凌远是最先戒烟的,他一直在潜意识中觉得以凌远的自律不需要抽烟来排解不良情绪。

“最近太累了,提提神。”他把还剩了一半的烟掐灭,扔进垃圾桶里,“回去吧,外面天寒地冻的。”起身的时候拍了拍衣角,抖落了刚刚沾上去一星半点的烟灰。

李睿想了想,还是没有叫住他,他知道以凌远的性格,但凡认定了的事情绝不会轻易放弃——更何况是这种无从阻拦的感情。末了他想起韦天舒得知此事后的调侃,说没办法了兄弟一场,无条件支持吧。

 

凌远还不知道李睿和韦天舒想到了哪,在他心里无论他对李熏然产生了什么感情,现在都不是告诉他的最好时机,他希望李熏然和他是完全平等的,他也希望他能够爱的正直且坦荡,即使大多数人不会接受,他仍然想要试一试。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一等吧,等到他长大了,等到他能够清楚认知自己做的决定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到时候他再决定,他们能不能在一起。

 

年末的医院夜班向来不好安排,凌远处理完当天的工作已经快11点,抽屉里的手机响了几次他都没注意看,期间凌欢还上来问他要不要回家吃饭,他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凌欢撅着嘴一脸不情愿的跑回去了。

李熏然给他发了七八条微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吃饭,最后看他一直没有回复他,干脆发了一张他妈做饭的照片过来,并留言:“那锅排骨汤已经被我喝掉啦哼哼哼。”

他笑着收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应该还来得及在12点之前到家。

 

路上的车不多,偶尔会见到有人在不远处偷偷放烟花,小孩子拿着烟花棒绕着大人跑来跑去,像是所有人都在准备迎接新的一年。

他将车子停在了楼下,关上车门的时候听到楼上有人唰的一下拉开了窗户:“凌远!”

凌远抬头看去,李熏然趴在他家窗台上笑着朝他招手,远处是升到高空炸开的烟花,他听到李熏然喊道:“新年快乐!”

一楼家里的座钟发出清脆的响声,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他站在楼下看着他的少年,眼睛里有明亮的光,见他发愣又喊他:“上来呀,我要冷死啦!”

 

等到了楼上李局长给他开了门,李熏然正在厨房里被他妈点着鼻子训:“这么冷还开窗户,冻死你算了!”

他眼尖的看到了凌远,有些不好意思,抱着他妈的胳膊撒了个娇讨饶。他刚刚耳尖的听到了锁车的声音,然后腾的跳起来跑去了厨房,开了窗户就刚好看到凌远,他有些雀跃,像是他又能靠近他了一些。

凌远把外套挂好,过来呼噜了一把他的头发,“刚刚冻着被骂了吧?”

他难得的没有反驳他,只是小小的哼了一声,然后想了一会,别别扭扭的问他,“就上次,李睿哥给我看的照片,嗯...你喜欢什么样的呀?”他甚至不敢转过来看他,手心像是里出了一层汗,只是盯着窗户,假装对布满水汽的玻璃感兴趣的样子。

凌远看着他有点红的耳尖,像是那晚在梦里见过的那样,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只是假装板着脸,“小小年纪瞎问什么呢。”

那边他妈已经给热好了饭,喊凌远赶紧去洗手吃饭。

“哎。”他急忙伸手抓住了凌远的手,认真的看着他,“我刚刚许了新年愿望。”

“我今年一定会变得更好的。”

所以你一定要等我啊。

凌远愣了一下,随即笑开,“嗯,会实现的。”

 

过了元旦上学的第一天午休李熏然就被简瑶堵了个正着,他想到自己之前给简瑶发的消息,有点心虚,看着女孩子的表情也有些不太自然,“干干干嘛呀?”

简瑶打了个手势,和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他同桌两个人把他连拉带拽拖到了教学楼后面,然后清清嗓子,一脸严肃:“李熏然同学,组织现在严肃要求你汇报你的个人生活,不许隐瞒!”

他同桌也跟着凑热闹,“诶熏然你不会真的有喜欢的人了吧?谁呀哪个年级的?”

李熏然恨不得穿越回去把给简瑶发微信的自己抽个半死,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会儿只能硬着头皮回应,“啊也没有...我就是问问,还都是没谱的事呢。”

简瑶摸着下巴自言自语,“但是我最近没发现你跟哪个女生走的特别近啊,天天放学嗖的一下就没影了,想让你带我一段都找不着,也不知道天天急着回家干吗你家里又没人......”她说着说着忽然瞪大的眼睛,“不会是......”

有时候李熏然会对女孩子的直觉和推理能力佩服的五体投地——尤其是在这方面。他干笑两声,“那什么...你要是猜出来...就猜出来了,千万别说出来啊!”

简瑶一脸我受到了惊吓需要静静的表情,艰难的摆摆手,“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说,不过你得让我先消化消化这突然间的....”

他同桌一脸茫然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间接不上他们的思维,只好也跟着摆出一副严肃沉思的表情,想,这都咋的了。

 

过年的时候李熏然他们前后放了两个星期的寒假,年三十那天凌远终于还是回了趟家,小黑索性就先在李熏然这里住了下来。

凌欢见他回来了把人鬼鬼祟祟的拉到他房间里,关好房门压低声音问道:“哥,你最近怎么了?”不等凌远回答又补了一句,“就那天在食堂遇见你也没理我,睿哥还和我说了好几句奇怪的话。”

他皱眉想了一会,“李睿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你最近再给自己挖坑,这是什么意思,你干嘛了?”凌欢满脸不解,她最近在医院里没少听说凌远的变化,只是她在医院见着凌远的机会不多。若是说她一点也不好奇也不现实,小的时候她大哥不爱陪她玩,总说她是女孩子年纪小,不适合和他们一起玩,后来爸妈带回了凌远,那时候凌远也不过比她大三四岁,新换了环境不爱和人说话,虽然总是显得有几分老成的过了头,但是在面对她时总是显得极为有耐心。

凌远总不愿意把更私人一点的一面显露出来,凌欢在问他时心里也在打鼓,又一想不对,我慌什么呀,这是我哥哥,我问问怎么啦。

隔了好一会凌远才往她脑门上一戳,“天天不好好上班总想什么呢?”

没得到答案的凌欢委委屈屈的捂住脑门撇着嘴,你不说就不说,我自己不会去看么。

 

后来再想起这半年的时候李熏然总觉得自己高三的下半学期像是被人按了快进键,他还没怎么准备好久手忙脚乱的到了一模的时候。他和简瑶还有他同桌在一个考场里,临进考场之前李熏然轻轻扯住简瑶书包带子,“哎,瑶瑶。”

简瑶还在那边翻着语文要背的古诗词,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李熏然也不在意,只是又往她身边凑了凑,“我想好了。”

她错愕的抬起头,“想好什么啦?”李熏然的眼睛在清早还有些昏暗的走廊里显得异常明亮,他说,“等高考完我就去找他,不过在这之前,我要比现在还要好一百倍。”

 

在剩下的一百多天里李熏然也确实做到了这点,发挥最不稳定的英语被列入了重点关注对象,骑车回家的路上也在背着单词和短语搭配——在一模之后他就找了理由不让凌远再来接他,而凌远也默契的没有询问原因,像是他知道自己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或者说,李熏然觉得他知道。

于是李熏然拼命的跑过了整个春天,等到五一的时候,离高考已经不到50天了。

 

那天天气已经有些热了,凌远抽了一天好好收拾了屋子,对面高大树木上的细碎花瓣被风吹到屋子里,小黑趴在窗前的阳光里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然后勾着爪子去够那些花瓣。他将被子搭在了阳台上,书柜上的日历还停留在四月的最后一天,他翻过那页纸,想起来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好好和李熏然说过话了,他隐约能了解李熏然想要做什么,所以这段时间他也下意识的拉开了距离,他向来有耐心,再多等一个月也没关系,只是他现在忽然有些想见见他。

 

李熏然不知道自己在离高考还有三四十天的时候跑出来见凌远算不算打乱了计划,只是他没办法拒绝他,只好乖乖的上了车。不过凌远也没带他走多远,假期的公园里到处都是人,他们找了一处长椅坐下,李熏然手里还抱着自己的外套,低头盯着凌远的衣角,想要伸手扯住,又想替他把上面的褶皱整理好。

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个六七岁的小姑娘犹犹豫豫的走了过来,手里还牵着气球,怯生生的喊凌远,“院长哥哥。”

凌远认出那是半个月前在儿科短暂住过院的小朋友,于是赶紧蹲下去,安抚的摸了摸她的辫子,“妈妈呢?怎么一个人在这?”

小姑娘眼圈一红就要哭出来,拉着凌远的袖子委屈道:“找不到妈妈了。”

凌远了然,公园人多,说不定就什么时候走散了。他温言安慰道,“刚刚在哪里找不到妈妈的?我们带你去找好不好?”

幸运的是很快在走散的附近找到了孩子妈妈,小姑娘扑到妈妈怀里就不松手了,只露出半张小脸来不好意思的谢过了凌远和李熏然。

 

跑了一会李熏然有点出汗,随手扇了扇,四下找着卖水的地方,他从冰柜里翻出两瓶冻了一半的水,先灌下去半瓶才觉得舒服了点,然后果不其然地被凌远不轻不重数落了两句。他吐了吐舌头,从口袋里翻出几颗从班上女生那里拿来的水果糖,分了一颗递给凌远,又想起刚刚的那个小姑娘,“对了,你是不是很喜欢小孩子啊?我觉得你对小孩子挺有耐心的。”

凌远看着不远处带着孩子跑来跑去的年轻父母,笑了笑,“小时候我刚见着凌欢的时候她也那么大,天天缠着我,哄出经验来了。”

“我以前没什么和父母亲近的机会,所以总想着,我如果有了弟弟妹妹,或者以后有了孩子,一定要好好陪着他们,至少不能让他们觉得,我不爱他们。”

李熏然怀里抱着衣服,嘴里还含着半块糖,呆呆的看着凌远,他想没关系啊,我有那么多的爱,我可以全部都给你啊。

 

 

凌欢做了个梦,她梦到了从小时候见到凌远起到现在十几年的事情,在快醒来之前她模模糊糊的想到,哦,原来这么长时间的事情,也能在短短的一晚上里回想的事无巨细。

今天早上她轮休,爸妈都出门了,大哥结婚了不住在家里,现在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打着哈欠踩着拖鞋关了空调,在经过凌远房间的时候犹豫了一会,推门走了进去。

她记得凌远刚来的时候她爸特意收拾出了书房来给他住,这事一度惹的她妈很长一段时间没什么好脸色。不过凌远也没住多久,他上高中的时候自己选了能住宿的学校,一个月也不过回来一两次。她倒是很喜欢缠着凌远,她大哥不会带她做的事情,凌远全都会,那时对于年幼的她来讲,谁喜欢和她玩谁对她好就和谁亲近。

她大哥曾经故作生气的捏着她的鼻子,说小混蛋,谁是你亲哥哥呀。

 

这么多年下来,有过疏离冷漠与争吵,好在时间久了,他也会逐渐学的放松下来,有时候她也会沾沾自喜,就是嘛,我哥他这么好,我妈没理由不喜欢他啊。

前两年她大哥结婚了,爸妈最近也会偶尔关心一下凌远的感情问题,每次都会被他避重就轻的绕过去,甚至她都不能从凌远这里找到半分痕迹。

可是当真的开始显露出蛛丝马迹时她又有些犹豫,她想起自己在公园里看到的那一幕,她从来都没见过凌远的眼神那么温柔过,那时他身边的少年像是在和他说什么,说到高兴的时候还举着手臂比划了几下——她得承认,偷看是一种很不好的行为,可是那时对她来说更多的是好奇占了上风,于是她捧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坐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紧紧盯着他们,甚至凌远只要稍稍回过头就能看到她。

然而凌远一次都没有注意到过她。

 

她又存着几分侥幸心理,万一不是呢,凌远那么循规守矩的人,怎么会呢。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认,那天两个人甚至连一个拥抱都没有,但是看起来像是已经在一起很久了一样,想到这她有些难过,就算她哥喜欢的是男人,难道不可以告诉她吗?

凌欢忽然想到李睿那天和她说的那几句听起来没头没脑的话,于是趁着下午上班的时候在住院楼前拦住了李睿。

出乎意料的是李睿听完她的询问显得异常冷静,他笑了笑,道:“我觉得这个事呢,不管是不是,还是让你哥亲自告诉你比较好。”

 

“这就是你缠着我一下午还非要来我这吃饭的原因?”凌远从厨房里端了洗好了的水果出来,凌欢正坐在桌前逗猫,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嘟囔着,“谁叫你什么也不和我们说。”她停顿了一下,“我那天.....我那天看到了。”然后抬头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凌远许久没有说话,凌欢鼓起勇气道:“对不起啊哥,我不是故意跟着你们的,我就是...就是...”

“好了,别说了。”凌远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倦意,他从果盘里挑了个苹果,削了皮一分为二递过去,“本来想再晚一点告诉你的。”

凌欢紧紧地捏着苹果,结结绊绊地问道:“那哥,你真的...真的....”

“是。”凌远回答的斩钉截铁,像是这个问题已经想了无数遍。

她猛地抬起头,手里的苹果掉在了地上,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下一秒眼圈迅速红了起来,她咳了一声,抽了两张纸将苹果包起来扔到垃圾桶里,趁着低头的时候擦了下眼睛,然后又抽了一张纸,擦了擦手,她觉得有好一会找不回自己的声音,过了许久才轻声问道:“哥,为什么会是他呢?你看,他是个男孩子,还未成年呢,如果以后,以后会有别的人呢?”

“我对于爱情没什么期盼——我亲生父母没做过什么好的示范,我也不认为我能达到咱爸咱妈的境地,可是有一天我想到他,忽然意识到我下半辈子如果能和他像现在这样,那么也挺好的,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凌远语调平静,他知道他的家人早晚会知道这件事,无论李熏然会不会和他在一起,他都不想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我知道你向来想法多,但是哥,你可以来告诉我呀。”她手里的纸巾被她揉的褶皱,细小的纸屑粘在了手指上。她看着凌远有一瞬间的失神,努力露出一个笑来,“至少,我可以帮你一起承担啊。”

“我们是一家人呀。”

 

高考前李熏然想过无数次真的坐在那个考场里会是什么样的感受,会紧张吗?会害怕吗?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然后一眨眼的功夫,黑板上的倒计时从两位数跳到了个位数,直到最后,他们不用再上晚自习了。

可是当到了那一天,听到铃声响起时却出奇的平静,他想起凌远在帮他补习时手指蹭过写满了公式的草纸,在小指一侧晕开一道铅笔的痕迹;

他想起凌远开车来接他时,从车窗里露出的侧脸;

他想起那次打架后凌远帮他处理伤口时,脸上严肃的神色。

他握着笔想,我没什么可怕的,凌远还在等我。

 

凌远前一天值了个夜班,早上又去外科会诊,原本打算回家睡一觉,说不定起来还能刚好赶上李熏然出考场。

他盯着电脑上的时间出神,直到韦天舒匆匆赶来推开他的办公室,脸上没了平日里轻松调笑的模样,白大褂的领子翻折进去也顾不上整理,门被大力推开时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他气喘吁吁拉起凌远就往外走:“凌远,赶紧去急诊,你爸出事了。”

后来想一想,或许这就是一切偏离预设轨道的前兆。

 

“...咱爸昨天不是加班么,晚上回家的时候院里精神科有个病人咬舌了,之前还砸伤了几个看护,一线的吓坏了不知道怎么办,爸就赶紧过去帮忙抢救,让赶紧联系二线三线救人,结果昨天晚上也不知道为什么,二线三线过了两个小时才来...”凌欢哭肿了眼睛,说到最后带着哭腔紧紧拉着赶来的凌远,“等二线到了之后爸就回家了,结果早上的时候妈给我打电话,说爸不知道怎么了,醒不过来,现在还从抢救室里没出来呢。”

凌教授这几年几乎不怎么出门诊了,工作的重心也大部分转到了教学上,前一天在学校上了一天的课,晚上还给带的研究生批了论文,昨天又在医院开了一天的会,算到现在两个晚上几乎没怎么休息,他已经年过六旬,凌远想到这只觉得一阵一阵的心慌。

她哭得已经几乎看不清东西,哽咽着问,“哥,怎么办,爸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怎么办,他还没看见我结婚呢...”

凌远揽住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听哥的,咱爸肯定没事。”

李睿这时从手术室里出来,看到凌远时犹豫了一下,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他把凌欢交给韦天舒,“你先带她去休息室坐一会,这边我看着呢。”

 

等他看着凌欢走远了才拉着李睿往一边走了走,低声问,“你跟我说实话,我爸怎么样了。”

李睿一脸难色,“你得做好心理准备,是心力衰竭,发现的有点晚了,而且年纪大了,情况可能不太好。”

凌远闻言一僵,脸上的血色褪的干干净净,之前安慰凌欢时强装出来的理智与镇静在一瞬间被击碎,他下意识就要往手术室里走,李睿急的伸手拦住他,“哎,你进去干嘛,主任正带着做手术呢,你进去不是添乱吗。”

急诊楼里开着适宜的空调,但是凌远还是觉得手心里满是汗,甚至后背也湿了一片,像是有黏腻的爬虫缓缓行过,他一个激灵,生生清醒了几分,“那...我妈...她怎么样了?”

李睿拍拍他的后背,“我给她带到办公室去了,等会让凌欢过去陪陪她吧。”

 

凌远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椅上,身边坐着的同样是焦急等待的家属,偶尔也有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他的病人路过,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他想起将近二十年前母亲入院时,那时他还小,不懂母亲到底怎么了,不懂为什么她每天都在打针却越来越虚弱,直到某一天的深夜里,趴在床边睡觉时被旁边的心电监护惊醒,然后被匆匆赶来的护士长抱到医生办公室里。等到天快亮时他在半睡半醒中听到像是有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既像是惋惜又像是解脱。

他没能见到他母亲的最后一面。

 

高考之后李熏然按部就班的拍了毕业照对答案报志愿,他妈最后还是答应了他报警校的苦求,只是在报志愿的那天被他妈不轻不重的瞪了两眼。

这一切不过几天的功夫,李熏然交了志愿表后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凌远在考试结束后给他发了微信,但是却再无下文,他有些困惑地挠了挠脸颊,难道是太忙了吗?

忘了哪个伟人说过,山不来找你,你就去找山。李熏然默念着这句话踢踢踏踏下了楼,敲了几下门后却一直没人来开门,只能隐约听到小黑的声音。

我来找山了,可惜山上只有一只猫。他撇撇嘴,又侧耳听到小黑似乎趴到了门口,又朝着门外叫了一声,他有些遗憾的想,上次要是收下那把钥匙就好了。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的门忽然咔哒的一声开了,他转过头去,房间里没有开灯,凌远站在门里的阴暗处,一脸憔悴,唇边泛着青色的胡茬,眼中布满了血丝。

他从未见过凌远这幅模样,他呆愣愣地伸出手,想要碰一碰他的脸,同时低声叫他,“哥,你怎么啦。”

 

李熏然拉开客厅的窗帘,外面的阳光瞬间照了进来,凌远像是有些不适应的眯了眯眼。他这才看清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凌远身上也带着浓重的烟味,他惴惴不安地坐在了他身边,“哥,你到底怎么了?”

他抽出来一支烟,在想到李熏然的时候却又放了回去,他的语调里是李熏然从未见过的无助与脆弱,“我只见过我父亲一面,就是在他决定抛弃我和我母亲的那天,后来我被凌教授带回家,我对于父爱的理解也全部来自于他。我记得高考后他问我想学什么,我说...我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我以为我成为一个医生,我就再也不用体会失去亲人的无能为力,我以为我至少能做些什么。可是这两天我在病房外面看着他我才知道,我还是什么也做不了。”

李熏然想要安慰他,却不知道说什么——“死亡”对他来说还只是一个躺在字典里单薄的词语,他还没有任何经验能够让他去丰富对这个名词的认知。他只知道即使他想要安慰些什么,也只是苍白的,无力的,他不能为凌远做任何事情。

想到这里他带着小小的不甘心拉住凌远的袖子,“我...我能不能为你做些什么?能让你感觉好一点的。”

凌远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握住他的手,然后带着一身倦意抱住了他。李熏然听到他在头顶上方叹了口气,“让我抱抱你。”

他们都知道,这只是一个不夹带任何感情的拥抱,李熏然在他身上闻到了医院里的消毒水与酒精的味道和烟草的味道,这算不上好闻,也与他想象中的拥抱相隔甚远,但是他就是舍不得放开他。过了许久凌远才轻轻放开他,“我去洗澡,你...先回家吧,我这两天可能要住医院,你好好休息休息。”

 

凌远在医院守到第三天的时候凌教授终于可以从ICU里转到普通病房了,一家人都松了一口气,他大哥正在国外出差,闻言扔下工作匆匆赶了回来,见凌远仍挂着浓重的黑眼圈不免也有些动容,他拍拍凌远的肩膀,“辛苦你了,我来守着吧,你也回家休息休息。”

凌欢坐在长椅上盖着他的白大褂睡的迷迷糊糊,听到声音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她低低的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问:“咱爸怎么样了?”

“主任说再观察两天可以撤心电,不过他建议还是多住几天再出院。”凌远接过衣服,“你先跟着回家?我今天还要开会,晚上你们也别过来了,我在这就行。”

见凌欢还想说什么,他又补了一句,“你们回家多陪陪妈,别让她太担心了。”

 

他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意外的见到了李熏然,此时少年正紧张的坐在沙发上绞着手指,面前还摆着一个保温桶。他见凌远回来了腾的一下站起来,“你回来啦?那什么...我问了护士姐姐和睿哥,他们说你还在病房没回来,让我进来等你。”

凌远走过去,“你怎么过来了?是阿姨让你来的?”

李熏然挠挠头发没说话,事实上他妈还不知道凌远这边出了什么事,是他缠着他妈,把凌远说的没吃没喝在医院这边守着凌教授,形容的再夸张也不为过,最后给他妈心疼够呛,熬了一早上的汤装在了保温桶里让他带过来。此时被凌远问起来他有些莫名的心虚——他总不能说是我想看你但是又找不到理由吧?

于是他干脆当做没听见第二个问题,自顾自的打开了保温桶,替他倒了碗汤,“给你送点吃的呀,听说你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我就来看看你。”

凌远接过碗,汤还是热的,熨帖的热度从手心传到四肢百骸,他这时才觉得真正的放松了下来,他看到李熏然还是一脸紧张的表情,不由笑了:“怎么了?怎么这个表情?”

李熏然又开始扣手指,眼神也躲躲闪闪的不敢看他,“就,就是吧,我那天见你那个样子有点心疼,然后我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我觉得我好像什么也做不了,我是不是挺没用的啊?”

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不是你没用,是你还不了解这些。”凌远看着李熏然小心翼翼的模样莫名的想到最开始在学校认识他的时候,“你的高中老师可能不会教你这些,但是对于一个人来说,最好的也是最残酷的成长方式就是认识并理解死亡。对于现在的你,这种事没有经历过你当然不会懂——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不用经历这些东西。”

李熏然呆呆的看着他,他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像是在一瞬间身边的一切都被放大,落在他的感官里。

房间里的挂钟正在沉默的走过一分一秒,楼下逐渐能听到来看病的病人和家属说话的声音,窗台上的绿色植物的叶片上还留着水珠,阳光里有细小的尘埃漂浮飘动,走廊里有清洁阿姨打扫时拖布轻轻撞到门的声音。

他忽然来了勇气,拉住凌远的手腕,他说,“凌远,我想和你在一起。”

 

房间里的空气与时间像是同时静止了几秒,不然他为什么会觉得无法呼吸同时又觉得像是过了一年那样长。

然而凌远像是预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只是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叹道:“你还小。”

“我十八了!”

“我是男的,李熏然,你有没有想过你和我在一起的后果?”

“我当然知道你也是男的!”他像是被激怒的小动物,红着眼眶,从沙发上跳起来,“凌远,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我已经想到了所有的后果,我敢,你为什么不敢?”

说罢他气呼呼的推开门跑出去了,差点和来拿文件的韦天舒撞个满怀,他一脸疑惑,“这是谁?你家小朋友?”

凌远含糊着应了一声,韦天舒像是发现了什么新世界,此时文件已经不重要了,他坐过来,“怎么了?看样子好像有点生气?”

他犹豫了一会儿,缓慢的搅动着已经凉下来的汤,“他说...他想和我在一起。”

韦天舒直接惊掉了下巴,过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是我想的那个意思...?现在的小孩子真是有勇气,这样也好,省着你犹犹豫豫不敢说。”

凌远气的用纸团丢他,“哪好?他才多大?他有没有想过这对他父母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曾经也天真的觉得,即使是他喜欢李熏然,这也无非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但是直到凌教授昏迷不醒躺在抢救室里时他才意识到,他无法让李熏然在他与自己父母之间二选其一,毕竟在他的世界观里,永远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事情。

韦天舒听完理由只想把这多年老同学难得犯傻的一刻录下来发给同壕战友李睿一起观看——这事搁在别人身上他早就抱着瓜子跟媳妇说“媳妇你看那俩傻逼”,然而凌远是朋友,是同学,是同事。

我得拉他一把,他想。

于是他不紧不慢的开口,“凌远你是不是傻,谁叫你二选一了,你就不能双选么?这又不是考试哪来的标准答案,他爸妈怎么看你们俩这个事,不还是看你么?至于你家那边么,等凌教授好一点了慢慢谈,不见得就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就你现在这种犹豫不前的模样,我要是他爸妈,别管儿子还是闺女都不给你。”

凌远过了许久才长长吐了一口气,闭着眼点点头,“你说的对,我就是傻。”

 

李熏然憋着一口气冲回家的时候他妈正坐在厨房里择菜,看到他气冲冲的模样问道:“怎么啦?不是去找你凌远哥了吗?吵架啦?”

他一口气灌下一大杯水,抹抹嘴角决定先搞定他妈,于是绕着弯探他妈口风,“没有,就是...就是吧,哎有个事,妈你说我要是以后喜欢个年纪比我大的人怎么办?”

他妈眼皮子也没抬,“大点的好啊,女大三抱金砖嘛,你看咱家楼上那谁家,不就找了个比他大的媳妇么。”

他转转眼睛,“那...那万一这个人有点特殊,你和我爸不喜欢他怎么办?”

他妈终于听出点不对劲了,“你这是喜欢上谁了?啊?这么拐弯抹角的探我口风,高考完心野啦?”

李熏然赶紧过去捶背捏肩,“那什么,不是,我不就是问问吗,您多想什么呀。”

小兔崽子敢跟我耍心眼了啊?他妈段位不知道比他高多少,择完的菜放到水池里,收拾了桌子后才轻飘飘的嘱咐道:“过两天叫凌远过来吃个饭吧。”

他愣愣地应了一声,紧接着又听见下一句,“顺便说说你们俩以后什么打算。”

啊...啊...啊???李熏然只觉得自己这会血压肯定上了一百五,他紧张的围着他妈打转,“那什么,不是,妈,你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啊。”

他妈冷笑一声,“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凌远什么心思呀?这种事还敢瞒着我?”

李熏然眼前一片漆黑,恨不得给自己喊几句冤,他自己都是最近才意识到他对凌远到底是什么感情,怎么到他妈这就好像暗度陈仓一年多了呢。

紧接着他又听见他妈说,“我和你爸呢,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这种事,但是我们还是想听一听你们自己的看法,毕竟这种时候越是反对你们没准你就要跟我拧着来,你是我生的我还不知道?”

他的眼圈有点发热,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走过去轻轻抱住他妈,“妈,谢谢您和我爸。”

 

李熏然掐好了凌远下班的时间,紧张的在楼梯口来回打转,他想要告诉凌远的事情还有那么多,他想我要再勇敢点。

然而等凌远真的回来的时候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站在灯光下,凌远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他们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感应灯灭了,只有路灯微弱的光从窗户照了进来。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手臂蹭在了墙壁上,凌远往前走了走,握住他的手替他擦掉了那一小块白灰,他在凌远抽手之前赶紧握住他,他说,“哥。”

头顶的感应灯应声而亮,他有些紧张,“我...白天说的想和你在一起...我考虑了很久了。”他觉得握着凌远的那只手已经出汗了,“你不要推开我啊。”

凌远犹豫了一下,伸手把他抱在了怀里,温柔的吻在了他的额头上,“不会再推开你了。”

 

后来过了许多年,他依旧回想起那个晚上,他踢了踢正在沙发另一边逗猫玩的李熏然,“哎,小朋友,你说你哪来的那么多勇气,你当年不怕我不喜欢你啊?”

李熏然正带着小黑玩举高高,听了他的话放下猫笑眯眯的凑了过来,他说,“哥你知不知道啊,我爸从小就告诉我,这世界上爱比恨多,好的比坏的多,你这么好,所以你肯定喜欢我。”说完了一脸得意洋洋的等着凌远夸他,结果凌远却伸手弹了弹他的脑门,“唉,小傻子一个。”

 

时间是一维的,不会退后的,它是永远稳定又沉默着向前行进的。

它会带走许多东西,也会重新带来许多东西。

时间应该是没有感情的,但是同时它又是温柔的。

它在生命中来了又走,总会留下一些深刻的东西。

凌远有时候回想,也许原本他们之间相遇的时间只有短短两个小时,其余的相遇,要统统感谢时间的意外惊喜。

他们在遇到对方之前的时间是独一无二毫无关联的,不过幸运的是,在这之后的每分每秒都是特殊的,是彼此的,是唯一的。

=======END=======

感谢每一个看到这里的姑娘-v-久等了。

这个事故拖拖拉拉也写了三个多月,希望你们还记得它。

等我不加班了我们下个故事见呀?

最后先简单问一句这个故事印个本子有人要吗【心虚脸

如果人多的话等我写完番外就发印调

人少的话就....印个二三十本扔个链接大家有缘见吧【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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